佛學知識

淨土法門不是淨土宗:真正的一心不亂是什麼意思?(1)

 

一、 前言:佛法研究論的重點視角
這是一篇站在佛法經論的視角,解釋淨土法門不等於淨土宗、一心不亂和臨終一念的真正意涵等義理。
討論這一問題前,要先解釋一下我站在的研究視角為何。

 

重要視角一、數據概念:通說與別說及眾優於寡
佛陀早期所宣說的經典,由於大多是在不同場合所宣說的,所以內容往往會有許多的獨特與不同。因此,在佛陀離世後的論師,他們在寫作、詮釋經典時,往往都是透過「消文」的方式來解釋經典。
所謂「消文」意指順著每部經典各自的文句和脈絡,來進行文詞與意義上的解釋。這種解釋的特色,是他並不會「歸納」、也就是不會將整體經論的重要概念整理在一起。比如,當A經與B經裡面,都談到同一個概念(比如:輪迴)時,消文性質的解釋,只會依照A經與B經本身的論述,各自去進行解釋,而不會特地將「輪迴」列為一個主題、然後將不同經典中,對於「輪迴」的解釋給抽出來,做「主題性地解釋」。

 

這種詮釋方式較為簡單與古樸,也是佛滅之後早期論師們主要的寫作方式。直到約莫公元前一世紀,開始出現「歸納性」的著作:也就是將佛陀在各經論中所談到的內容抽取出來,並按照「主題」的方式來解釋和排列,代表性的著作是後代極為尊崇的《發智論》。
 

歸納性的著作,等於是某種「數據」概念:寫作者將佛陀在不同經典中、對於特定主題的零散論述,抽取並整理成一個又一個的主題(比如:轉世、輪迴、解脫、煩惱),並就此主題來進行詮釋和闡述。這樣的作法,一來考驗了論主的博學能力,二來漸漸構成了所謂「別說」與「通說」的概念。
所謂通說,意指某個概念、主題,佛陀在不同的經典中,都一再一再強調、重複與解釋,這是「通」的。至於「別」說,則是佛陀在某個特定的經典、場合中所宣說的內容,是個案的、個別的、特例的,稱為別說。

 

之所以要強調「通說」與「別說」的概念,主要原因在於:不少人在研學佛法時迷信別說、認為別說特別殊勝、特別圓滿。最典型的例子,是中國佛教的判教觀:中國佛教往往認為通說不夠「專業」、別教才是專業的、有針對性的,更為高級。雖然我們平常人,不一定會用這麼專業的詞彙來稱呼這種分類觀,但我們內心或多或少都有一點這樣的傾向:不少人會期待要唸誦「經王」、「咒王」或是特別殊勝的法門,諸如密法、金剛乘法門等等,然後自認:我的這個法門,最為殊勝、特別,帶有比其他佛經、論典更為厲害的觀點和技巧。
 

這種心態實可理解,然而它會導致一個關鍵問題:佛法本身是一個龐大的體系,不同思想中會有交錯複雜的關係,而如果我們輕易的「去脈絡化」、認為「某個東西特別厲害」,而忽略其他相關的佛經或論典中,對於這個觀點的相關看法,那麼極容易進入一知片解、甚至倒裝邏輯的窘境。
 

舉個我最常提到的典型例子來看:《阿毘達摩》屬於佛法中專門研究世界分類的學科、《戒學》則屬於探究佛弟子行為準則的學科,它們之間其實互相呼應、呈現重要的佛法價值觀。然而,如果我們依照上說的邏輯,去脈絡化認為戒學重要、而阿毘達摩這種過度學術化的學科不重要,在看待戒律問題時,往往就會出現誤區。比如「不邪淫」(戒斷不合宜的性行為)一條,如果我們不了解阿毘達摩中,認為「此條戒律的基礎價值觀,來自古代視夫妻之間屬於財產權關係、因此不合宜的性行為是『侵犯他人的財產』。」這一概念,自然就很難去準確的定位「不邪淫」。接下來,我們就會用自己的文化價值觀來判斷它(比如禁慾的理學),並將其無限上綱,而偏離了本來的意旨。
 

簡單來說:孤證不立。不論是怎樣的觀點、宗門、法教與技巧,一定會有其他的宗門、觀點來支撐它。迷信「別說」、「特別」、「獨立」,反而只會讓我們搞不清狀況而誤判,離真正務實的佛法主義,更為遙遠。
之所以要強調這個概念,是因為在傳統中國佛教的淨土宗中,習慣將「淨土觀點」視為某種「別說」、而其他的佛法視為「通說」,幾乎到了一種「淨土法門可以超越一切佛法理論現況」、「淨土經典最為殊勝」甚至「佛陀成道就是為了宣說淨土法門、其他都只是幌子」的這種不健康態度,更有甚者:不少淨土宗的提倡者,自認「淨土宗」是專門研究淨土論、所以對於淨土最為了解。

 

這些觀點,雖不說是邪見、但偏差之至:事實上,假如不了解阿毘達摩中,對於死亡過程會發生的「死相」等問題,就難以解釋何謂淨土經典談到死亡時要「一心不亂」。如果不知道原始佛法經典中談到的「死前念頭」之重要性,那就會連基礎的「念」跟「唸」的差別都分不清楚,而出現各種互相爭執的觀點。
總之,請不要迷信別說、而應尋求通說,任何一個有效的佛法觀點,絕對不會是佛陀在某部經典、論點中的孤證,必然有其背景脈絡:佛經研討時,眾優於寡。

 

重要視角二、大乘佛法經典的分析特色:後優於前
大乘佛法經典的一大特色,是它「主題龐大」而且出現的時間非常長,大概從公元前一世紀到公元七、八世紀,近八百餘年的時間,陸陸續續有探討各種主題的大乘佛法經典出現於世。從一個簡單的概念就可以知道:既然一個東西還在「成長」、那其最後的型態必然才是較為穩定跟完整的。
舉例來說,早期大乘佛法在談論大乘人的修行時,條目可說是千奇百怪、各式各樣,但是隨著理論的發展,論師們漸漸將這些「修行方式」、定義並分類成「六度波羅蜜」,也就是六種生活態度和實踐。

 

這就好比一份還沒完工的蛋糕,如果不耐心等待它完成就貿然取用,便無法吃到最後完整的結果。或者說,當一個人還在說話、還沒說完就貿然插嘴,那容易落入片面和斷章取義的下場。同理,大乘佛法的經典「一直說」了幾百年,在它還沒講到告一個段落時,如果就抽取其中一段,並妄下定論、自然會落得斷章取義。
之所以要強調這個概念,是因為中國佛教接觸印度佛法時間極長:約莫從公元一世紀到公元十三世紀為止,都持續與印交流與來往。也有大量的論師和翻譯家們,前往中國弘法:相較於藏傳佛法是到了公元八世紀左右,才開始翻譯佛經,中國佛法更獨家保留了大量早期的經論,這點是藏傳佛法所缺乏的。

 

然而,正因如此,所以中國佛法發展的過程中,也有不少「插嘴、斷章取義」的情況出現:傳統中國佛教各宗派中,有些成熟得早、有些成熟得晚,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(第四、第五世紀)、晚至唐代末年(第九世紀)。過早成熟的宗派,出現的一大特點,就是他們將「還在發展」、「還沒成型」的大乘佛法觀點中,特定的幾部經典視為圭臬,然後再以「漢人」自己的價值觀,來進行再詮釋。有趣的是,這樣傳承下來的宗派,在中國佛法中、直到現代往往都蔚為主流。而那些真正繼承自印度佛法的思想體系,在中國卻發展不起來。
 

當然,以上的論述並不是要批評中國佛法不足、或是忽略當時時空背景中,不少論師們受限於環境下,仍然盡力為佛法付出的功業:重點在於,身為現代人、我們有能力鳥瞰這些時空背景,不因受到個人宗派、立場的拘束,而忽略經論發展的歷史事實。
也就是,大乘佛法是個成長了近千年的思想體系,在它剛萌芽時就擷取其中幾部經論,並以自己的文化本位主義去解釋,這怎麼說都不可能是完整的。在研究大乘佛法經論時,應該對於知識的歸納體系有個基本的認知:後優於前。
重要視角之三:從論看經

 

所謂「經典」指的是佛陀所說的第一手資料,而「論典」則是後代印度論師們對這些經的詮釋。不少人往往認為:「我只需要讀經、幹嘛看第二手資料呢?」
這樣的觀點,其實是對於自己的「知識理解能力」有過高的自信:只要做過學問研究的人,大抵就會知道,對於一件事情的「正確視角」,比研究本身重要。比如前說的例子中,看待「不邪淫」這個議題時,從「財產權」的角度和從「禁慾」的角度,兩種不同的視角去研讀、了解和實踐時,就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與結果。

 

那麼,什麼東西可以給我們較為正確的視角呢?一個正確的視角,必須「回到當場」,也就是盡量貼近佛陀宣說這些第一手資料時的場景,這包括當時的文化、人文、語言、思維邏輯等背景。而誰能夠幫助我們回到這個場域呢?除了論師外,我們實在難以有這樣的機會。
這些論師,不論是在時間上、文化上、語言上、知識底蘊上,都比我們離佛陀、也就是佛經的宣說者更接近,那我們又何來自信可以比他們更能夠站在正確的視角,了解佛經呢?

 

「從論看經」、特別是「從印度祖師的論典看經」,是研究佛經、佛法思想的重要起點。由於不少人、特別是在中國佛法體系中,開始接觸佛法時,往往會直接研讀經典、而自然的「去除了佛經的背景脈絡」再「加以自身的背景脈絡」而做出許多錯誤的詮釋。對於台灣人來說,這可能就像看到日本人將珍珠加到拉麵一樣,完全不是那個原味了。
所以,「從論看經」是佛法研究者的重要立基點。

 

上說的三個佛法研究方法:眾優於寡、後優於前、從論看經,其實是要定位我們研究佛法問題、特別是本月的重點:轉世論、淨土論時的立足點,這樣的立足點才能更為貼近真正的佛法現實,也才能擺脫舊有教條主義的窠臼和誤會。
接下來,我們會循著印度佛法經論的發展歷史,循序漸進解釋佛法如何看待「轉世」這件事情、以及該如何正確的去面對,為本月的《淨土論》課程打底。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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